《桐阴清话》的作者倪鸿,本是广西桂林人,因十多岁的时候跟随父亲到达广州,并定居于此,之后更是以广东人自居。他生活的年代,在清道光至光绪年间,在这本《桐阴清话》中,隐约可窥见其生平事迹。该书卷一开篇就提到:

咸丰戌午年夏月,避乱佛山。屋西有梧桐数树,覆低篬而接叶,傍危石而藏根。一琴可眠,三径无暑,每当疏雨乍歇,清风徐来,朋旧过从,辄坐其下。笑樵苏之不爨,设茗具以清谈,经史之外,兼及艺文,庄论之余,间以谐谑,亦或传前贤之轶事,述畴昔之旧闻焉。客去夜深,苦熟不寐,辄信笔记之,平素耳目所及者,亦亲缀其中,计得四百二十二条,辄命钞胥编为八卷。鄙人学殖无似,见闻不多,兹编率意所成,都无体例。周密齐东之语,友仁研北之书。缅彼古人,固非所及也。重阳后三日,倪鸿自识。

咸丰戌午年即清文宗咸丰八年(1858),这一年正值太平军与清军的对峙阶段。当时陈金刚聚众数万北上,蓄起长发,谋求恢复汉民蓄发不剃的习俗,以对抗清政府剃发律令,史称“太平军起义”。战火波及到广州,为安全计,倪鸿全集搬到佛山避乱,炎炎夏日,跟朋友闲谈之余,写下来这本书。文中提到的“周密齐东之语,友仁研北之书”,周密生活在宋末元初之际,年少时曾跟随父亲游历四方,曾撰有《齐东野语》一书;友仁即元代学者陆友了,研北之书即其所撰《研北杂志》笔记。《齐东野语》与《研北杂志》在中国文学史上均占有一定的地位,倪鸿与此二人并称,显然是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了信心。

倪鸿的先祖是浙江会稽人(今绍兴),高祖时定居广西桂林,而倪鸿,也已经在广州生活20多年了,他说:“予侍家大人游广东最久,不惟为还会稽,即桂林亦不常至。计三十岁以来,具广州时为多,几有视同故乡之意。”(卷一)思乡而未能回去,这种异乡漂泊的愁绪便笼罩着全书始终。他的朋友汪芙生是山西山阴县人,也客居广州,有一回汪芙生去惠州游玩,准备回家,有人说广州又不是他故乡,怎么能说回家呢?汪芙生感慨之余,便写诗记之,云:

休疑建德非吾土,且认并州作故乡。

珠海花田好风景,不愁无地着诗囊。

该书卷八又说:“余今年三十矣,一事无成,二毛已见。”据此推测,倪鸿出生于1828年,即道光八年。“二毛已见”典故出自唐代张籍的《咏怀》‌,诗云:“老去多悲事,非唯见二毛。 眼昏书字大,耳重觉声高。”后来北宋著名文人梅尧臣《种胡麻》也说:“悲哀易衰老,鬓忽见二毛。苟生亦何乐,慈母年且高。”倪鸿年仅30,便已两鬓斑白,奈何一事无成,心中愧疚,等看到吴石华说到的“算男儿三十未封侯,非人杰”,心中愈加忐忑。直到后来又读到刘孟涂的诗:“男儿三十休言困,谢博当年未出山。”又有点释然了。

《桐阴清话》中记载的诗人名句极其之多,有些诗颇有生活趣味,比如这首陈一齐所作的《插花歌》云:“种花不如插花好,种花人多插花少。插花人巧夺天工,百瓶百样无雷同。”会稽文人王笠舫还一连写了三十首诗,一天一首,分别以《初一》、《初二》、《初三》……《三十》日期命名。比如《十五》诗云:“月到团圆分外明,百年能见几长清。楼台十二铺瑶雪,世界三千是玉京。美满幽香花为梦,悲欢离合古今情。珊瑚如果能撑月,愿把今宵好月撑。”这些组诗,并未载于王笠舫的著作《绿雪堂集》,“或偶佚之”,或者是书稿商傅味琴在“订集时删去,亦未可知”。

是书中还记载了诸多明人掌故,如著名学者兼官员的洪亮吉因言获罪,并得罪了朝中的众多大臣。众人都认为他该被处死。他的好友们纷纷前往刑部大牢探望,对其痛哭拜别。然而,洪亮吉却晒然一笑,随口吟出一首绝句:“丈夫自信头颅好,须为朝廷吃一刀。”这则奇闻,未见于他书记载,更显的该书的珍贵。

可能是因为写作志怪小说读书笔记的缘故,我对是书中的志怪故事更感兴趣。咸丰壬子年(1852),“广州有人老而无子者,一女年十九矣,忽化为男。”于是有人写了一篇文章交给该女子的父亲,其中写道:“由来雌霓,本号美人,何意雄风,竟吹少女。岂六爻之俱变,阴极阳生;将一气之能通,中藏外着。木兰老父,喜欲掀髯;蕿草宜男,忽闻树背。凤将之一曲,良足轩渠;兔扑朔之两言,莫嫌唐突。”江湖传言,这篇文章就是客居广州的山西人汪芙生写的,那些新移民的幽默可见一斑。

汪芙生大概是作者少有的几个朋友。说起来汪芙生有个侄子,还是个有名的汉奸——汪精卫,不过,汪芙生此人还是颇有胆略,当时潮州遭遇天灾,官府擅用库银两千两赈济,汪瑔以“税契奇多积余,非正赋,可以备非常时期之用”为由上报,朝廷并未追究。此后,各县水旱灾荒时,均依此例动用库银赈济,极大地便利了救民工作。当《桐阴清话》写完准备结稿时,倪夫人典当了衣服作为刊印出版的费用,汪芙生还写了一首诗表示祝贺,云:“汗青无力付镌刊,泊宅编成只自看。不是玉台知己在,著书容易刻书难。”盖中国的图书出版之难,今古一般。

 

 

 

标题:清话不能去,夕阳挂暮桐——读《桐阴清话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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